Lapel

番外01

宗佑推开栅门,走进了屋子。

家里还是像以前一样,装饰陈旧,正中央的地方摆着供奉的神像,案板上积了一层薄灰。塑料木纹椅子随意地摆放着,笨重的餐桌上摆着一尊青瓷花瓶,里面插着颜色艳丽浮夸的假花。家具上裹着厚厚的海绵条,使这丈余地方有些滑稽得像个儿童室,一些陈设已经腐烂毁坏。

他站在厨房里,望向阳台上哥哥肥胖的身躯在阳光下缓慢地挪动着。

妈妈正像他小时候一样蹲在地上择着菜,布满油垢的廉价围裙折叠在腿上,时不时抬头同他絮语着。

“锡昊的手术很成功,医生给他换了一种新药,比原来贵,不过,”她抬手摸了摸鼻尖的汗,“好在已经稳定下来了,再吃多少维持都是值得的……”

“嗯。”宗佑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。

妈妈抬头望了他一眼,目光有些犹豫,又有些感慨,一时很难说清。

“宗佑啊,这次你哥哥真的是全靠你,才能……才能活下来啊。”

那又如何,那傻子又不会感激我。宗佑看着哥哥从阳台地砖上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。

还是卷毛小狗比较好啊。他感叹。

宗佑换了条腿站着。

“话说起来啊,”妈妈看向他的眼光有些迟疑,弱弱地问,“那么多钱,你是怎么……”

宗佑转回目光,顿了一下。

还是问到这个问题了啊,我以为她高兴得想不起来了呢。

“噢,我怎么赚到的吗?”他随口瞎扯,“住的考试院失火了,拿到了保险金。”

“欸,有保险金吗?”妈妈皱眉看着他。

“是呀,所以妈妈你不要把我给哥哥钱当成理所当然的事啦,”宗佑走上前扶住她的肩膀,“我也是很辛苦的好不好,好不容易才从火灾里逃出来。”

之前他放弃在首尔的工作机会回到乡下,妈妈为此很不高兴,整天忧虑地唉声叹气,宗佑看着又好笑又心冷。

现在妈妈看向他的眼睛闪着泪光。

“宗佑啊,有时候感觉真是,真是对不起你,”她目光移向一边,望着刀案上的蔬菜喃喃道,“感觉我们总是把你的人生往后拖……”

“那也要我愿意被你们拖啊,”宗佑未置可否地耸耸肩,“目前这个程度还是可以接受的。”

哥哥在餐厅里把放香料的塑料罐打翻了,清脆的噼里啪啦一阵响。

“锡昊!”妈妈带着怒意喊道。

他扑哧笑了。阳光明媚,望着哥哥脸上空白懵懂的表情,他一边慢慢地走去收拾,一边自言自语。

“唉……大概是终于想做点好事吧?”


宗佑回来的时候,从藤条下面外开的窗子看见徐文祖正在处理一颗嵌在铁环上的牙齿。

“这又是哪个人的啊?”

他两手撑在窗框上问他。

徐文祖把牙齿放回格子,抬头看了他一眼。

“你不认识的人。”

这家伙在遇见我之前到底还杀过多少人啊。宗佑想起来自己从没仔细看过徐文祖的收藏,就像不受他邀请徐文祖现在也不会随意去看他的书稿一样。保持一点心理距离总是好的啊,宗佑转到屋子里面去,慢悠悠地想,能给他找点闲事做做也是好的。最近几天晚上徐文祖天天拉着他乱搞,他实在吃不消,这几天身体里面都感觉怪怪的。

他觉得自己需要睡一觉。早上在太阳底下走了些路,累的慌。

宗佑定了个闹钟,一直睡到下午五点才被吵醒。外面的藤影在黄昏里晃着,照在墙上,形成一副抽象派壁画,他凝视了几分钟才慢慢渡过神来,从床上爬起来换上拖鞋。过去几个月在那个黑暗幽冥的考试院的日子就像一场梦一样,仿佛他本就应该在这里一直过着安静的生活。

开放式厨房传来轻微的声响。

他冲了个澡,穿上浴袍,系着带子走进餐厅,看见桌子上已经摆放好了晚餐,一旁的玻璃壶里盛着清凉的柠檬水,冰桶里镇着酒。

“回家的感觉怎么样?”

徐文祖从厨房端着虾汤走过来。

宗佑看着餐桌沉吟了一会儿。

“啊,也不能说是家吧。”

他想起那些陈旧的房间,愚昧的神像,凌乱的厨房,飘着生肉和洋葱的味道,廉价的白荧光灯,脱落露出灰色的墙壁,说。

“至少现在我是再也无法忍受那样的生活了。”

“那就永远别回头了。”徐文祖将虾汤推到他面前,“新菜,尝尝看。”

他走上前闭上眼嗅着汤。

“啊,真美味啊,你手艺出乎意料的好呢,”他抬头坏笑,“希望不要是跟大婶学的吧。”

“我觉得自己在这方面还算有天赋吧,”徐文祖谦虚地说,“以前大婶腌制人肉的时候也会时不时问我意见。”

宗佑“啪”的放下勺子。

“喂!”

“怎么?”徐文祖好整以暇地抬起头。

“现在就再也不装了?”早有怀疑的事实得到确证,宗佑“哈”了一声,“也是,那怎么可能是生牛肉的味道……”

他闭上眼睛,甩了甩头,似是想努力甩开那段记忆。

“我已经被你带入文明世界了。”徐文祖不无奉承地保证,“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了。”

“谁知道,你说话总是真假掺半,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你总能骗到人的原因吧。”

宗佑走到长桌那头,切着牛排,开始想起他在床上的那些谎话。

刀叉在碟子上用力发出尖锐的声响。

徐文祖眉头一跳,决定转移话题。

“附近有个小公园风景不错,刚建了小路,晚上要不要去看看?”

“好啊。”宗佑对着沙拉大快朵颐,“说起来,今天我妈妈好好感谢了你一番。”

“感谢我?”

“哥哥做手术的钱都是你出的啊,”宗佑说,“当然她根本不知道有你这个人,还以为是考试院发生火灾得到的保险金。谁不愿意做严福顺啊,要么就像你这样,诊所开半年休半年照样有钱。”

酸溜溜地说完后,他开始闷头喝汤。

“你饿坏了啊。”徐文祖在桌另一头托着腮看他狼吞虎咽,保持这个姿势一动不动。

“我睡太久了。”宗佑嘟囔着,奇怪地一抬头,冲他挑挑眉,“你不吃吗?”

“我下午工作完之后吃了点下午茶。”他的语调优雅。

“工作。”宗佑讽刺地加了重音,“要好好工作哦,我完全就靠你养了,医生。”

徐文祖没有反驳,而是说:

“你的书校审通过了吧。”

“嗯。我想换个笔名出版。”宗佑慢慢地说,用汤勺画着圈。

“那就不要在这些小事上伤脑筋了,等出版了我们一起庆祝一下吧。”徐文祖笑得和和气气。

“好。”宗佑重新高兴起来,甜甜地眯起眼睛,像只餍足的猫。


晚上小公园很热闹。浅黄灯光下蛾影舞动,大人带着孩子在散步,夜晚像一湾泡泡池,充满了孩子清脆尖利的声音。

时不时有黑色的小身影蹿来蹿去。

徐文祖把手伸出来。

“牵吗?”

宗佑握住了。

他们牵着手慢慢地往坡上走去。

走到河边,柳树垂下曼影,灯光隐在树叶里,朦朦胧胧,唯独放大了小虫子扑飞的身影。

宗佑感觉到一道嫌恶的目光射在他们身上,他纳闷地转过头,看见一个穿长裙的瘦削苍老的中年妇女,正从身后直直用目光钉住他们交握的手。

被发现后,她快步走过他们身边,宗佑清晰地听见“败类”“变态”“教坏小孩子”几个词。

徐文祖望着她疾步走去的背影,停了下来。

“继续走啦。”宗佑摇摇他的手,竟意外地不感到生气。

大概是跟他一起散步心情太好,什么烦心事都不挂在心上了。

他拉着他换了个方向,沿河慢慢走着。

“她多老啊,又老又丑又干瘪,我们可以找到更优质的。”宗佑解释不下手的原因。

徐文祖哼了一声。

“早就发现了,亲爱的对颜值要求很高啊,”

“你就偷着乐吧,”他语气凶凶地说,“你要丑的话,我刚搬进考试院就对你这个跟踪狂下手了。”

“嗯,我也是。”徐文祖顺着他的话说,“刚看到你跟踪双胞胎时,就想到你可能发现我们的秘密,其实当时在那个小树林里我就想下手的。”

宗佑停下来望向他。

“也很方便,不是吗?”徐文祖瞧着他笑了。

“那你怎么没下手?”

“一方面是我想看看你要对双胞胎做些什么,另一方面,亲爱的你暴露的内心跟外表反差很大啊。”

宗佑吐了口气,踢了踢地上的叶子。

“那我们俩从一开始就要你死我活了。”

人遇到与自己相似的人会怎么做呢?

会亲近,会拉拢,会把对方归为伙伴与盟友。

会较劲,会竞争,会攀比。

还是会警惕,会害怕,会戕害与自相残杀?

对于他们这种人来说,也许兼而有之。

同类既是危险的信号,也是兴奋剂。

所幸,他们选择了绝不会后悔的那条路。

“不会。”

徐文祖说。

“从那时起,我对你本人的兴趣就远远超过我钟爱的艺术了。”

“你是艺术家,也是我仰望的艺术作品。”



评论(2)

热度(32)

  1.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
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